一个80后北大女硕士的爱与怕
著名的不可知论哲学家罗素有这样一段经典自述:“三种简单却又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探索和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这些激情像阵阵狂风,把我恣情吹向四方,掠过苦痛的深海,直抵绝望的边缘。” 我想,他的绝望和苦痛是真实的,因他的确看到了人生在世最为普遍也最为鲜明的惶惑——爱(关系)、知识(真理)、苦难(罪恶)。在认识神之前,这三个谜题席卷着我,将我从曾经习以为常的道路引入了生命的真空地带。 我为无法洗净的爱情而哭泣 平生第一次窥见信仰的美丽,是童年时所目睹的一次基督徒的婚礼。那时我的心中暗自憧憬着自己未来的某一刻,也应当如此在温暖动听的赞美诗歌声中,洁白无瑕地走向自己的终生伴侣。我对十字架的意义一无所知,只隐隐觉得它是使人安全的。多年以后,我意识到这个梦想在情欲的泥潭当中像个幼稚的玩笑一样破碎了。 在许多夜间,我为我再也无法洗净的爱情而哭泣,为我丧失了纯洁美好地步入婚姻的机会而哭泣,也为越来越无力去爱别人而哭泣。爱情曾一度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精神寄托,我甚至会为关系的延续不计代价地更改自己前程的安排,为渺茫的机遇不可理喻地奔走四方,也无时无刻不向往着能够成功进入长久婚姻的恋爱关系,可我肉体里的爱终究是病态的。 自少年时在初恋中受伤之后,我便再也无法全然接纳自己,心中有个无比贪婪的角落,一直将自己的价值建立于是否能够成为他人爱的对象,以期自己的魅力从中得到肯定,于是就一次次毫无保留地陷入以情欲纠葛玷污纯真友谊的疯狂挥霍之中。当我发现我得到的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便无端残忍地践踏了许多人对我宝贵的付出;当我自以为得到的会是我最想要的,却在短暂而亲密的邂逅之后被对方的无声离去所践踏。 我始终无法接受亦无法理解每段感情结束之后彼此形同陌路的冷漠、隔阂、唾弃、毒恨,因此我不能面对我的过去。我也知道使他人接纳自己混乱过去的可能性已变得愈来愈小,因此我不能面对我的未来。与此同时,世界也大肆嘲讽我是软弱可笑的,它关于爱情的教导常常是暧昧、欺瞒、利己、掌控的策略和曾经拥有、及时行乐的哲学,但这让我心生厌恶,因此我不能面对我的错误。这一切最终将我拖向精神崩溃的边缘。 知识反倒使我比众人更不幸福 我出生在一个热爱读书、重视教育的知识分子家庭,家中没有出过基督徒,在进化论的世界观中长大。父母在爱心与包容中对我的悉心教导和善于鼓励,使我在许多年中因习得知识、饱读书籍而真实地乐在其中。 我一度以为,这世上的智慧学识可以在这一生满足我的心灵。但我至今不会忘记,当我童年时候仰望家乡夏夜漫天的星斗,也曾不禁慨叹于人在天地中的孤寂和渺小。如果人类文明的存在真的只是这浩瀚宇宙亿万年间偶然的一瞬,那人生岂不是太荒诞了吗?知道得再多又有何益呢?每当这样思想,便觉得死亡和虚无离我很近。但与大多数人一样,到了这一步便不会让自己再想下去。 上了大学以后,性格日渐孤傲又自诩独立思考的我,因着对自我、国家、世界的许多困境无法释然,开始接触西方思想。我不无自义地以为柏拉图《理想国》中的洞穴比喻仿佛就是这个极少有人寻找光明的世代的真实写照,我也热爱苏格拉底的名言“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不过哲学史也使我陷入了更大的困境。若存在真理,那它必然是不随时间变幻的永恒价值。可是,数千年来无数贤哲反思、怀疑、破除、重建,虽然他们都各家自成一体,但可曾有人寻见个结果呢?尽管如此,我当时仍以这种困境为悲剧美,一面整日忧患着崇高宏大的话题,一面暗自鄙夷着身边具体的人类。我一遍遍读着《麦克白》里的经典台词:“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拙劣的伶人,登场片刻,就在无声无臭中悄然退下;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得出了个最无奈的答案:若生命真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大概是要人类思考它有什么意义吧。 我沿着自己的本科专业顺理成章的成功道路,保研进入了国内更好的学府就读硕士,并且心里预备着下一步去国际上更好的学府继续深造。这一切本是一部毫无悬念的人生剧本。可是我却在选择未来方向的路口再也走不下去了。我所要探究的人文学科是关乎人类自身情感、道德和理智的学科。然而我越来越尖锐地认识到人类灵魂的奥秘是最难以把握的事实,人类根本无法全然凭借自身的理性方法去观察、分析和批判。我,一个一生只有几十年可以活的人,到底要在学术研究中寻求什么?是为了一个教学工作,就一个无法考证而又细枝末节的问题,花费数年青春炮制一篇冗长晦涩且无人阅读,并纯属自由发挥而无关价值判断的论文,还要一辈子以此谋生吗?若全无客观标准,我又能负责任地对人类的知识贡献何物?若学术不是为了追求真理,若“真理”在学院的话语体系里甚至都并不一定存在,仿佛因为过时已经从他们的字典里抠掉了,那谁又能决定我所作的有什么意义? 我们生活在一个知识生产已经严重过剩的时代,具体而微的事实、数据、意见、图像以琐碎的形式时刻冲击着我们的感官,满足着我们的虚荣,充塞着我们的光阴;学院派们凭借自己的理性,在理论家们凭借自己的理性(甚至想象)所铸成的空中楼阁上层层盖楼,批评家们忙于评论或研究那些评论或研究其他作品的作品,真理却早已沦为了极少有人关心的事了。 我的父母并不强行要求我有什么功利的奋斗目标,但无疑是盼望学业的成就起码能成为我日后幸福生活的基础。可是知识似乎反倒使我比众人更不幸福。我曾打算为之付出终身的理想事业,我曾以为使我别无所求的生活状态,似乎成了对我人生荒谬的讽刺。既然不知怎么面对自己的学术生涯,由于毕业的日子近了,为了不让家人对自己多年的培养失望,也为了弥补自己在情感中的软弱愚蠢,同时,也为了尝试比学术研究更切合实际于人有益的工作,我迫切地渴望自己能摇身一变,振作起来,在职场上也能够以求学阶段惯常的那种以勤奋和聪明脱颖而出的轻松方式,向众人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因为我一直被人以为是书呆子。 (责任编辑:jidujia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