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80后北大女硕士的爱与怕(2)
可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是怯懦的。我无法承受未知的前途即将面对的挑战,惧怕庸庸碌碌、身不由己的生活会奴役和异化自我,也憎恶社会对诡诈争竞习以为常的处世原则,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个没有神的领域,都鲜血淋漓地大大书写着“权力意志”这个词,他们迫使人通过停止思考和自欺欺人变得刚强,对弱者毫无怜恤。我同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工作。于是我看上去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连人到底该怎样活都想不明白。更可笑的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只因为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居然能真的没法活。 我更不知道怎么面对神秘而又可畏的命运。感情破碎、前途叵测,是否还会有更多的不幸来吞噬我?是否有超越自然的规律或者意志呢?那时我是个不可知论者,虽然并不能确定宇宙间是否有神,但根据从小有关灵界的道听途说,我的确相信在我们身处的世界中客观存在着超越人类的力量。 在那些年里,我曾经热衷沉迷于占星学多时,只希望从中解读出命运的秘密来抚平自己对未来的不安。其中关于感情生活的各样推论,不仅直截了当地成为我犯罪的暗示和诱导,成为我推卸道德责任的最佳出口,也无疑带来了更深的焦虑和捆绑,因我的未来仿佛时刻处于那些计算的咒诅之下,却全然无力与之对抗。 这正是我的真实面目! 世俗教育和校园文学,都使人相信孩童的世界比成人的世界更加纯真无辜。其实,在那个自我随着身体迅速生长而无限膨胀,却又尚未因社会规范学会考虑代价的年月里,无师自通的趋恶倾向反而会以更张狂的形式释放出来。 我自幼被邻舍们作为乖孩子好学生的典范,儿时却曾因为无法克制的占有欲以及恶行带来的刺激感,而暗中偷盗多年并且乐在其中,不仅把手多次伸向亲戚朋友家里自己喜爱却无法得到的物品,甚至大胆光顾过音像店和新华书店……直到有一天我惊恐而失落地发现我不知为何如此——从一开始,使我魂牵梦萦的东西得到以后就令我索然无味,直到后来,冒险到手的东西根本就像垃圾一样可以被丢掉,犯罪本身竟已成了乐趣!这正是我的真实面目! 在我长大成人并且学会假冒为善的过程中,我也常常自欺地以为自己随着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而愈发心里良善、满有饶恕,实际上,长久以来我都无法从不能彻底饶恕的捆绑中解脱出来。我曾为青春期遭遇的人际关系中的嫉妒、误解、毁谤、奚落而委屈自怜多年,在梦境中往日的同学一次次纷至沓来,并与我在回忆中和解,其实我是期望他们先来爱我。到了大学阶段,我因知识和思想带来的自高自大以及由此衍生的不被理解的恼恨,用无缘无故的冷漠、厌倦、论断、嘲讽将身边本乐意与我成为好友的同学都拒之门外。 在家中,我因彻底违背父母对我学业有成以后再考虑婚恋的本来愿望,才十四岁就开始陷入了少有间断的一次次恋爱关系当中,也引发了自己与父母之间长达十年来隐秘的伤害。我原本自小与母亲无话不讲,却不得不编织一层又一层的谎言将自己在家人面前封闭起来,直到每段恋爱关系终止为止,以躲避他们的阻挠和愤怒。这种隔阂让父母因为我与他们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而感伤,也给我带来了很深的痛苦和歉疚,可我却更加惧怕真相会令他们无法承受。于是,我便如此般在情欲无法抚慰的孤独中,在知识无法填补的虚空中,在罪恶无法对抗的罪恶中,在这世上漂泊了二十四年的时光。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所发出的心声让我十分认同:“我是谁?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什么坏事我没有做过?即使不做,至少说过;即使不说,至少想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读到了一些教科书上从未告诉过我的故事,在黑暗时代之中诸多个体被碾压的挣扎和被噤声的疾呼。这些彻底颠覆了我对人性的看法,让我觉得不寒而栗又不可思议的有两点:一是人性中善的有限与恶的庸常;二是无人不渴求至善和公义带来的幸福平安,但这并不能使我们更多行善或抑恶。我开始意识到,人类问题的答案,远不是思想家们一遍遍地彼此涂抹修正,或是行动派们只顾破坏体制不顾重建秩序的振臂一呼可以解决的。 太多的疑问,让我在面对生而为人的残酷之时,极为脆弱敏感、胆怯无能。我曾经在或阴郁暴戾、或深沉优美的各类音乐中浸淫多年,我曾经搜遍全世界各个角落的歌声并且挖掘背后的语言、诗歌、历史、地理、政zh i、文化,作为我逃避生活最为重要的精神慰藉。人类的艺术创造也使我追问人性的丰富与矛盾。我听见不同民族、地域的人群都从生存的绝境中,从无根的焦虑中试图以灵感的跳跃触及那永恒而未知的美与爱;我听见人类尘土一般卑微而真实的生命始终处在悲伤和狂喜的夹缝里,却不甘心只做一个流亡者;我还听见世人或对酒当歌,或长歌当哭,也无法驱散凡事的虚空,情欲的撕扯,劳苦的沉重和死亡的哀恸。那么,谁能告诉我人生始于哪里,又终于哪里?曾有许多的日子我恨不能睡一觉就不再醒来,惟有不断想象我离开世界后父母伤心的样子,才能拦阻我对自我毁灭的向往。 我装扮成自由主义者 早在十几岁时,我的一位并不信主的阿姨就送我一本圣经。上大学后因爱好文学,开始喜欢圣经中的诗歌智慧书,但仍是知识上的浅尝辄止。 当时的我以为基督教与其他宗教类似,“人往高处走”总是要讲条件的,高处之高和条件之多是成正比的。若是神以行为表现来拣选他的子民,那我肯定选不上去作基督徒。 清教徒马太亨利所说:“我们一个常犯的错误,就是更多探求那些隐秘的事,那些唯独属于神的事,过于求问明显的事,属我们和我们子孙的事;更希望让我们的好奇心得满足,过于让我们的良心接受引导;更想知道在天堂做成的事,胜过关心要上天堂我们当做什么。”由于道听途说一些人突然信主的神秘经历,也见过一些人对我故弄玄虚地鼓吹宗教体验,我误以为基督信仰所能依靠的确据是神迹奇事。 我所向往的那种神迹奇事,至今也没有临到我,但神却在北大这样看似福音难以攻破人心骄傲的世俗学院环境,为我提供了许多次走近祂的契机。 研究生二年级时,我曾经在校选修一门名为“西方古典文化与中古文化”的阅读研讨课程。开课老师不是基督徒,但由于她近年来的研究兴趣,课程涉及的一些挑战性的问题和课上放映的几部纪录片,出其不意地将我引入了对基督教的严肃思考和对进化论的全面质疑。从逻辑上来看,万物从有神起始,远比从无神发端更为合理。从科学上来看,宇宙的秩序、生命的构造极为精致巧妙,任何微小的偏差都可以让人类所习以为常或是引以为傲的一切化为乌有,这一切的确都指向着一位大而可畏、全知全能的设计者。我心里时常琢磨着这些讨论中所获得的启发,但仍然觉得这位只是个哲学上的“第一推动力”,或者生物学上的超自然设计者的上帝,看不见摸不着十分遥远,我也并不急于认识他。 (责任编辑:jidujia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