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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锡安
在许多中国人心目中,特别是知识阶层,对以色列印象不坏。二战时五万犹太人避难上海的渊源;余秋雨笔下的盛赞;宗教的虔诚;战争的磨难。虽然百分之九十的犹太人仍笃信犹太教,还是不信基督,但伊斯兰教徒那样的狂热偏执行为却鲜见,所以在谈恐色变的中东地区,以色列的旅游环境和治安还算很好——随处可见的大兵们,特别是女兵,可称道风景。
大伯说兰登博士邀请他去他们当地教会用英语讲道,告诉侄女的时候,露出少有的兴奋和自豪:加利利的海边,主的脚踪哦。
出发前半个月,苗苏就处在兴奋中,对连伟栋描述的时候,高兴的像个孩子。受她的感染,甚至也动了去旅行渡假的念头,其实在美读MBA两年,富二代的连少并不只是镀镀金,不但美国本土,连欧洲也几乎游遍。但总结下来就是:不过如此,风景常常在心情。当然他没有轻举妄动,早已过了冲动莽撞的年纪,却不是因顾忌利益,而是有更多的考量,年轻的话,有本钱后悔和重来;现在,他觉得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后悔终生。尽管嘲笑自己如此患得患失,怕得机关算尽反成误,但没有办法,只能隐忍只能等候。
暑期团契有各个年龄段的营会,连伟栋赞助并亲自参加了最艰苦的一个活动:去北疆宣教。三台SUV,十多个年轻人,组成一个短宣队,一路向西。虽然只有两三个带队的弟兄年龄大一点,其它都是十七八、二十多岁的小弟兄姊妹,但论资格(信仰的知识和经历)都比他要老。连大少爷出钱最多出力也最多,司机全程、支架帐棚,到了接待的地方教会还常常只能跟一群兴奋不能安静的中学生、大学生们一起吃一起睡。
年近三十了,连少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人生的天翻地覆。
“这就叫上行之路,我从十岁起就跟着无数次地过这样的生活了。看哪弟兄和睦同居,是何等的善何等的美!……好的无比呢。”听得出来,苗苏真的为他高兴,竟禁不住哼唱起来。又是英文又是法语(她二外是法语)杂着苏州味的普通话,听得连伟栋心花怒放,什么劳累辛苦都忘了。
“是的,苗苗,我现在真有点感觉到什么叫在地如在天。”
最长隔两天,连伟栋要跟苗苏联系一次,有时候电话,有时候网上。因为信号不好也有一个星期联系不上的情况,好在他们都预知了可能也没有担忧。
而苗苏的以色列之行,不必说也是惊叹连连。
这一行也是十多人,除了大伯的同工和编外的苗苏,想不到的是她的导师和杰里也同行,更想不到的是,这次旅行的赞助人竟是杰里。原来大伯跟导师是同窗又好友,而导师的家族原来是根系波尔多历史久远的大酒庄,导师因为立志传道授业,放弃了家族事业的继承,现在的名酒名庄都由他的妹妹及妹夫的家族在管理,那么实际上杰里,这个一脸天真又笃信基督的法国浪漫男孩儿,是以好几个大酒庄为基的庞大家族事业的继承人——他是独子,他父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导师向苗苏讲起的时候,口气是多么自豪。
苗苏悲哀地发现,凭着单纯一个中性的词:“性幻想”,来判定了杰瑞的信仰纯度和深度,是草率的。且进一步反思,原来自己本身就是太过偏颇,并不公正。先是因为导师的姻亲关系,就势力地尴尬于杰里了;现在又因他吓人的身家,更后悔地觉得自己言辞轻率了。
像所有第一次到耶路撒冷的基督徒,苗苏对西墙(哭墙)的兴趣甚于圣殿山。
将近中午才到,入住吃饭之后,就近去了圣殿山,没有赶在安息日(周五日落至周六日落),所以哭墙下比较空荡。艳阳、热风,地中海气候体现在白天比晚上更让人耐受不住,早早地,大伯他们就兴致缺缺地回宾馆休息了。一问,大部分人都已经来过了。傍晚苗苏就独自提了相机,步行再去。
“没有一块石头留在石头上不被拆毁?”(《太》、《可》、《路》中耶稣的预言)那么,这高高的一面墙是怎么回事?有说这墙并不是后来希律所盖的,是所罗门第一圣殿的残垣,但更客观的说法是墙基上的后建,为了见证暴君暴行,激奋民族精神,不忘国耻。
多么可怜,上帝的选民,在旷野扛抬着神的会幕,和他们立约的神却说他们仍是崇拜偶像;今天面对一堵墙哭泣祷告,虔诚地表现给世界看,距离崇拜真神究竟又有多远?
在“女”区的墙边流连了很久,夕阳的光辉仍然灼热,仰视墙缝上边蓬蓬的茅草,在金辉下闪耀。苗苏反觉一丝凉意从心底滋生,烦燥沉落,宁静归至。
一回头,看见杰里站在稍远处,显然是等着她。
苗苏向他走去的时候,心情很好。男孩子一脸详和平稳,虽然脸上热汗蒸蒸,但没有一丝不耐。
“你伯伯说你在这里,一个人。”法语,半生不熟的苗苏也听出了他的乡音。
“谢谢。”苗苏很高兴他的主动,也高兴用到法语。
他们缓步往回走。杰里很高也很瘦,顺着自己的肩膀目测,应该也有一米九十。连伟栋也是这样高,苗苏清晰的记得挨着他的肩膀走的时候,耳朵贴近他的胸膛,仿佛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你一定是第一次来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塞过我的祷文呢!”
“那你一定是退着离开的,像别人一样?”
“哦,当然,那时候我自以为很虔诚呢。”
“现在你自以为不虔诚了?”
“是的,我现在知道我很丑陋污秽,常常犯罪也很背逆。”
“对不起。”苗苏说出这三个字,心里感恩,有这样的机会,又这么顺其自然。
“Why?(为什么)”转换语气,不解。
“初次见面,我是没有资格那样评判和斥责你的。Sorry!”用英语解释,流畅、恳切,再次道歉。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哦?那你要怎样?”
“我想你我作朋友。”
“朋友?那没问题,我们是同学,何妨朋友。”
“你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啊。”
“听你伯伯说你没结婚,也没有未婚夫;但我和让(他称他舅舅名)都认为很可能你有男朋友。”
“我伯伯,你舅舅——导师?”
“是的,我跟我舅舅讨论过你,我喜欢你这样的中国女孩儿一点也奇怪,你知道吗?我的舅母就是中国人,她死后我舅舅一直独身。她在我们家族深受爱戴,我小时候就非常喜欢她,我没有随我父母信天主,而是信基督就是因为她。”
“Boy?How old are you?(男孩儿?你多大?)”苗苏确实觉得荒唐无语。
“二十,只比你小一岁,那有什么关系?”杰里很敏感。
“不是有什么关系的问题。”是苗苏觉得混乱。
“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跟我男朋友没有关系。”
嘴上这么说,但苗苏此时晃然明白男朋友存在是件大事,连伟栋已经勿庸置疑地占据此职,这是逃避不了的事。
苗苏最近看了哈利斯的新作《不再约会》,对书中提到的新锐观点很是感冒——正印同他们的关系:没有实际意义的约会,却相恋渐深。苗苏常有恐惧感,觉得自己变得贪心了。
“你的男朋友离你很远吧?在中国?我却离你很近,常在你身边,至诚而动,这是你们中国的绅士孟子说的。”
走到宾馆门前台阶时,杰里转过身来,对着苗苏的眼睛凝望,一脸严肃深沉。令苗苏不能小觑。
“我一定会Show(秀)我的至诚,而你一定会感动。放心吧,初次见面那样的唐突不会再发生。我们在基督里是兄弟姊妹。”
“……”很想控制着,苗苏却不禁微笑起来。无可奈何,也无话可说!不是吗?
杰里也微笑着把苗苏送到房门口,转身回自己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