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皮大氅
小的时候,不仅是我,就是周围的同学和伙伴,那衣着打扮,看着都是那么寒了巴碜,土里土气的。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些,最要命的是,很多同学的旧衣裤上面,都补着一块块的补丁。那补丁缀在衣裤上,左一块右一块,上一块下一块的,形状也是三角的,梯形的,方块的,而且颜色也是深浅不一,甚至色泽各异的,瞅着极不协调,像是一块块贴膏似的,看着就别扭。虽是这样,但我们玩耍起来,漫画人物那般,依然活蹦乱跳,饶有情趣的。只有到了新年的时候,我们才会换上一身新的或者一身不带补丁的衣裤。每到这时,我们乐得比家里养的小白兔蹦跶的还欢实,比天上振翅而飞的雀鸟还高兴。几个同学凑到一块,还要比一比谁的衣裤好,谁的新,谁的旧,谁的布料好,谁的布料次的,叽叽喳喳一阵子,显摆了又显摆的。大冷的天,我们冻得跺脚搓手的,但那种自豪和骄傲,弄得一个个的像电影里的哪吒似的,一副少年英雄的模样。大人见了,虽不说什么,却摸着我们的小脑袋,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家的人口多,穿补丁衣服是常事。我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两个弟弟,继母没有工作,都靠父亲一个人挣钱养活这一大家子。所以,我就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好改变自己的环境,至少我不能再穿补丁衣服了。我这么想,是因为父亲从来没有穿过带补丁的衣服。父亲不仅长得漂亮帅气,而且衣服干净利落,可以说是,领儿是领儿,袖子是袖子的。尤其春节一到,父亲厂子放假的时候,父亲便把自己头上的背发,弄得油光崭亮的,显得年轻而英挺。那时候时兴春节挨家拜年,我们小孩子,初一一到,先到邻居家走一圈,然后就去亲戚家拜年。在亲戚里,我的两个伯父,三个姑母家那是必须去的。过了初三,父亲就开始到同志或者亲戚家去拜年。父亲拜年时,就叫继母把他的那个皮大氅从立柜里拿出来。我家的立柜外面是一面大镜子,父亲就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的。黑色的皮大氅,外罩并不是皮的,而是黑色布料的。但颜色特别好,瞅着黑得一点杂色都没有。父亲穿上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就在这时看父亲,如果说他是个水电焊工人,是绝对不会有人相信的。显得挺绅士挺气派的。看见父亲这样,常穿补丁衣服的我,心里特别的羡慕和向往。可是,当我注目父亲的时候,突然发现父亲的眼睛里,有一滴泪水流了下来。我一愣神,还不等我问父亲,父亲已经擦去眼泪,脸上又笑了起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氅不仅外表好看,主要的是里面的皮毛特别好,等父亲给人拜年回来的时候,我就把大氅接在手里,翻看着里面的皮毛。那是一袭羊毛的,白色的皮毛,闪闪的,亮堂堂的,脸贴在上面,茸茸的,暖暖乎乎的,感觉舒坦而爽快。家里是平房,就是炉子烧得再好,门一开也会灌进一股冷嗖嗖的气流,所以,我就愿意把大氅披在身上,谁一开门,我就把大氅一裹,风吹的感觉一点也没有。我总想把大氅穿出去,在同学面前显示一下,可是父亲说什么也不让。他还叫我穿了大氅在镜子面前照一下,我这一照,好嘛,整个一个胖乎乎的熊猫模样,我被大氅裹在里面,只能露出个小脑袋,像小鸡崽刚拱出蛋壳似的,我自己见了,都嘻嘻地笑起来。父亲见我喜欢这个大氅,就说等我长大了,就把这个大氅给我。 当我上了中学的时候,个头比以前高了很多,到了春节,我要到伯父家去拜年,父亲却突然提出叫我穿他的皮大氅去。其实在我心里,早就把那件皮大氅忘记了。但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就没有答应,但我刚要走,父亲就把皮大氅披在我的身上。这一瞬间,我不知道是受宠若惊,还是一种感动,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眼睛里似乎要有话要说,但他只是一笑,说:“不是叫你图好看,我是怕你冻着了。去吧。”接着,我没有多想,扣好皮大氅的衣扣,迎着凛冽的寒风和飘落的雪花,朝伯父家走去。 打这以后,只要一遇到大冷的天,父亲就常常叫我去穿这件皮大氅。有一天,我穿了皮大氅到二伯父家,二伯母见了皮大氅,呆愣了老半天,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直到有一天,我并没有穿皮大氅,二伯母才提起关于那个皮大氅的话题。原来,这件大氅是我亲生母亲给父亲买的。那时,母亲已经病得已经是弥留之际了,见父亲大冬天的还穿着单衣,便硬挺着虚弱的病体,到沈阳的中街给父亲买回了这件皮大氅。按照平日母亲的性格,她是不会到街上买皮大氅的,因为母亲自己会裁剪衣服的。但母亲知道要离开父亲了,便买了这件皮大氅。这件皮大氅,也就成了母亲送给父亲的最后的礼物了。二伯母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父亲对着镜子照的时候,脸上为什么突然出现的泪水是为什么了。父亲不是为了什么好看,而是在怀念着我已经离世的母亲。 我知道这件事后,对这件大氅更是珍爱不已了。所以,我平时并不穿这件皮大氅,但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找出它来,哪怕是不去穿它,心里也会慰藉许多。我看到这件皮大氅,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凝视着皮大氅,思念母亲的泪水便潸然而下,有时哭泣的呜咽起来。现在又一个春节到了,父亲也故去了。但那件皮大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入了谁的手中。但我一想到它,泪水便奔涌而出。因为,我想念我的父亲和母亲。 (责任编辑:jidujia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