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的恩典够我用的（连载十）
一九八零年开始，各地的教堂逐渐复堂。尽管济南和郊区其他的教会都已公开聚会，不再受干预，但是，"上面"对苌庄还是特别不放心。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上面"对于苌庄和别处的聚会，很显然地区别对待，对别处的聚会很宽松，对苌庄却看得特别紧（后来才听村支部书记说，你们教内像你这么年轻，影响这么大的很少见，所以"上头"对你特别关注）。虽然如此，由于大环境的原因，聚会虽然不能完全公开，却也渐渐算是半公开化了。
后来又知道，除了其它原因，也许是出于妒忌，有些"传道人"常常向党政有关部门控告我。有的甚至冒用信徒的名义向公安部门写黑信，说我诈骗信徒钱财，三间破房建成了十多间新瓦房。有关部门通过调查，了解到这全是谣言，事情才不了了之。
我们带领信徒遵照圣经教导，要为主的缘故顺从人的一切制度，作为教会更当凡事给信徒作榜样。当时计划生育抓得非常紧，一对夫妇只允许生一个孩子。我们基督徒为着信主的缘故，必须积极响应z /-府的一切号召，不论世人有多少人超生，我们基督徒，尤其是我和道真，绝不能出现这样的事。而且，我们若在那个时候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肯定会为教会带来麻烦。
我们第一个孩子朝华出生之后，道真虽然及时采取了避孕措施，却不料"带环"失败，等发觉再次怀孕时，经过检查知道身孕大约己经有四个月了。我非常着急，心想，我们并不是不肯顺服，而是根本没有要第二胎的想法，怎么还出现这样的事。我生怕被人说信主的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影响了教会，又怕给弟兄姐妹作了不好的榜样。不过，那时候还不懂得人工流产违反圣经，只觉得人工流产不是什么好事，从哪方面想也觉得这样的事不应该临到我们身上。于是，我们马上把道真怀孕的事报给村里负责计划生育的，表示任凭她们处理。我以为，别的妇女有怀第二胎的，她们动员流产，人家都是东躲西藏的，我们能主动找她们，这样的态度在世人中她们从没有遇到过，应该很高兴，并马上处理。没想到，她们却说这一段时间"上面"催得不紧，等到运动紧了的时候，不流产不行了再说，我们只好回家了。
可是我哥哥不愿意了，因为他是医生，懂得医学常识。他说，道真生第一胎是剖腹产，产后刚刚一年就再次怀孕，时间相隔太近，即便没有计划生育，z /-府允许生，这一胎也绝不能要，因为身孕一重就有子宫破裂的危险，其后果的严重性可想而知。于是他非常着急地带着我主动去找村支部书记，坚决要求尽快做人工流产。不料村支部书记听后只是随便应付了几句，并没有认真表态。我心里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抓没挠的，不知道怎样才好。我着急的主要原因不只是为着相信医学，最主要的还是为着教会。好不容易刚刚能聚会，千万可别为着这事，让人家说基督徒违反政策，导致教会被关了门。
大约过了一两个月，计划生育运动紧上来了，村里的大喇叭里一遍又一遍地宣传，只要是怀第二胎的妇女，不论是谁都必须做节育手术，干部也到家中动员。别人一见这情况，就逃到亲戚家躲起来了。只有我们，人家一动员马上跟着村里负责搞计划生育的人去了济南，道真住在恩铭姑家，等着去医院。
为这件事，我压力非常大、内心很焦急，所以在去济南之先，写信给炳昌大叔，把一切情况告诉他，请他为之代祷。他回信说，他祷告中有一句话来到心里说："我们是主的仆人和使女，一切权柄在主手里！"其实，我祷告时也是得着这样一句话："权柄在主手里！"济南的恩铭姑为道真祷告，她从跪垫上一站起来就说，她祷告中得到一句话："大权在主手里！"这几句话其实意思都是一样的。这些话对于我来说，说和不说是一样的，我知道权柄在主手里，但我想知道的是结果如何，却没有任何回应，我的心一天天就像在鏊子上一样受煎熬。
道真还没有住上院，那两个管计划生育的人中途回了一趟家，不料满村的妇女都骂她们，骂得非常难听，说她们欺负人家教堂里信耶稣的人，别人她们不敢找，只把道真自己带走了。还有一次我正好在场，有好多干活的妇女正在树下休息，她们两人从那里经过，前脚刚走过去，后面马上一片七嘴八舌骂的声音，两人只好装作没听见，连头都不敢回地走了。后来她们找到我说："你先叫道真回来吧，等我们动员上别人再一起去。"这样，道真还没有住上院，她们就把她扔在济南不管了，我们只好回来了。道真回来后，她们却向上面汇报说她们做了多少多少工作，好不容易把道真动员了去，却没想到我们又偷偷逃跑了。我非常生气，因为我们处处配合她们，就是为着不让人家挑我们基督徒的不是。她们叫我们回来，却又这样汇报，真是不讲理！但后来想，她们也是为着推脱责任，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我心里不知有多着急，因为知道按医学观点，现在道真的二胎不能生，孩子也不能要，又担心给教会惹麻烦，可是搞计划生育的人却不管了。
我为此祷告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是有一天晚上聚会时，唱诗篇十六篇，当唱到"我所得的你为我持守"这一句时，就感到这话好像与此有关，但也拿不准是不是。后来这句话常在心里。现在想来，应该是从神来的。又过了一段时间，这时道真身孕己经近七个月了，运动又紧上来了，而且比以前都紧得多，无论是谁也逃不掉。和上次一样，人家一通知我们就去了，到了医院非常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我忽然想起，道真第一次怀孕时之所以剖腹产，是因为临生的时候宫口未开。我想这次身孕这样重了，是否也得剖腹产。于是问那位姓杨的大夫，她说："如果是这种情况，就不能引产，剖腹引产是可以的，但必须是家属主动提出要求，因为必须同时结扎做绝育手术。子宫只能动两次手术，这次手术后就不能再怀孕了，做绝育手术必须自己提出要求。"我问："按政策有没有生过第一胎就结扎的？"回答说："按政策生过第二胎后必须结扎，但生过第一胎的不用结扎！"我说："没有这样的政策，我也不能自己在政策之外格外要求。"于是医院不收我们。两位跟着去的计生工作人员非常生气，与我们大吵，说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医生有办法。我说你自己去跟大夫讲吧！她们上前去讲，人家断然拒绝，她们还要讲，人家不再理会她们，扭头就走了。她们又要我们去要求，我说只要有这样的政策就行，按政策办。她们又拿不出生过一胎就结扎的政策来。最后非常恶毒地咒骂说："那么，你们就等着把肚子的刀口撑破了吧！"然后扬长而去了。这样我们也只好回家，以后再也没人来过问了。
随着预产期越来越近，有一天午后，村里搞计划生育的那位主任来找我了。那时天气还很炎热，她跑得满头大汗，手里拿着一张盖有村里公章的介绍信，上面写着："省立医院：我村村民张庆莲（道真的学名）到你院接生第二胎，生后结扎。"她说："道真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住院，你就带着这信，住院时交给医院。有了这信，他们知道结扎，住院不要钱的。"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把信带好，别忘了交给医院！说住院不要钱，傻子都不会相信。我想，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住院，又不想一直跟着我们耽误她们的时间，还怕我们生了第二胎后不结扎，才拿信来哄骗我们的。我想，如果是不信主的人，肯定会拒绝接受的。尤其发生了前面那些事后，还想继续拿人当傻子，说不定会当场把信撕掉。我虽然懂得她的想法，但为了让她放心，就当着她的面郑重其事地把信收起来了。
转眼预产期到了，我带道真来到了济南。不料一说是第二胎，哪个医院也不收留。于是有弟兄姐妹介绍了一位近八十岁的主内老大夫，名叫张仁德。他是一位教授、妇产科专家，省立医院的院长是他的学生，所以彼此非常熟识。他找到了省立医院的院长，院长告诉他："昨天刚刚接到卫生部的文件，一直下到最基层的乡镇医院：坚决杜绝第二胎，无论哪个大夫接生第二胎，都要严肃追究个人的责任。现在全国上下都一样，你到哪里找也没有用！"于是张大夫回来了。
张大夫说："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按计划生育处理。剖腹引产并做绝育手术。"我回答说："我丝毫没有要第二胎的心，但节育失败怀孕了，神给了，我没有说要不要的权利。我不是不想说不要，是为敬畏神的缘故不能这样说。执政掌权的是神的用人，如果他们说一句话按计划生育处理，我欢欢喜喜地接受，怎么处理都行。但是，如果他们不说，而是让我自己主动提出，我却不是自己的人，没有权利自己主张什么！"
张大夫继续说："按医学说，第一胎是剖腹产，相隔一年怀第二胎是极其危险的，因为子宫动过手术的刀口很薄，身孕一重很容易子宫破裂，现在没有出事己经是神的特别保守了。"我说："这些我们知道，我哥哥就是大夫，他早就给我们讲了！"他又说："现在己经到了生的时候，医院不收，自己又不能生（不开宫口），到时候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而且z /-府会说，这是因为抗拒计划生育而出的事，家属会被法办。个人出事事小，恐怕给教会带来的影响会非常大！"我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丝毫不想要第二胎，巴不得执政掌权的下个命令不让要，但我自己却没有权利提出不要。出埃及记中，法老王命令收生婆不得使以色列人的男婴存活，收生婆却因为敬畏耶和华的缘故保护了他们，因而蒙神纪念赐福，我也是因为敬畏耶和华的缘故而不能这样做。"大家听我这样说，感到好像满屋的空气立刻都紧张起来。张大夫说："这就好像当日的以色列人来到红海，前面是红海，后面有追兵。除非神显大能，我们真的无路可走了。"大家说："我们跪下来祷告。"祷告完大家起身，全都默默无声，只有玉莲姐说了一句："我相信神会负责到底的，主己经负责到现在了，还能不负责到底吗？"这话我却说不出来，因为不知道事情将会怎样。
最后，张大夫要走，对我说："我现在到妇幼保健院去问一下，那里的正副院长全是我的学生。不过，结果已经知道了，只是尽尽人的本份。你们俩也再考虑考虑、商量商量。你明天上午九点到我那儿听个信。"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到了张大夫家里。他问："三元啊，你打算怎么办？考虑好了吗？"他说的时候，我留心看他的表情，希望从表情上看出是否有好消息，可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于是我说："是的，还是昨天己经说过的那些。"他说："你感谢主吧！"信主的人好事孬事都会说感谢主，所以我也不知道他说让我感谢主是什么意思，巴不得赶快听下文。他老人家却不紧不慢地说："昨天，我到了妇幼保健院，院里的领导正好都在一起开会。院长见我来了，赶忙迎接。我见他们正开会，不想多打扰他。于是就地当着大家的面对院长说明了来意。院长的回答和省立医院的院长说的完全一样。我刚要走，不料他又说，既然老大夫您来了，我看这样吧，如果他们村里能给她开个介绍信同意我们接生，我们就能收她。"张大夫又问我："你能从村里开信吗？"客观地讲，让村里开这样的信无异于天方夜谭，是绝不可能的一件事。但奇妙的是，主早己安排好了，因为事先村里早已开好了信，就是前面所提到村里搞计划生育的那位主任，主动送到家里递到我手上的那封信。虽然他们开信的目的，一点儿也不是为着让我们生第二胎，而是为着怕生的时候，因她们不在场我们不结扎。但是，信上写的内容却是"省立医院：我村村民张庆莲去你院接生第二胎，生后结扎。"实际上，这信等于两个内容，而不是一个内容。第一个内容首先是接生第二胎，然后才是第二个内容--结扎。在这当口儿拿出这封信来看，这哪里是为着结扎而写的，简直完全是为着接生第二胎而写的。于是我把信交给张大夫看，他看后大喜过望，说，有了这封信一切都解决了。不过省立医院的名字得改一改，要写成济南妇幼保健院，于是我马上回村里重新改了一下。
当老人家把信交给院长的时候，院长看后说："有她村里开的这封信，别说接生第二胎，就是接生第三胎都不是我们的责任。"于是非常顺利地住进了医院。动手术的时候，道真听大夫说："上次的刀口，已经像纸一样薄了，几乎透明了。你太大胆了，真是拿着老命换小命呀！"
道真生了第二个儿子，我给他起名叫从义，意思是说，"只有顺从神的义！"或着说"只有顺从神的旨意！"
日后道真才说，大约临盆两个月之前，刀口那里就开始经常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明显。她要放下怀里的孩子时，总是非常小心地让孩子很慢很慢地从怀中滑下来。她怕大家担心，自己从来没有讲。几个月来，我内心忍受了极大的煎熬，她却莫名其妙，说你怎么会这样？我说，你难道不担心吗？她说："这事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完全平安，心里一直有句话：'既然出于主，主就一定会负责到底。'不但'负责'，还是'负责到底'！"我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她说："我说过多次，以为你知道的。"我说："是的，你是说过多次，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话，却不知道是主给的话。"
道真出院后，因为结扎的原因，村里给了特别的照顾，有肉、有面，还有七十天的工分。连我在医院照顾她，也给我算了半个月的工日。那年是一九八二年，是生产队分地到户的一年，所以工日值特别高，往年每个工日值只有四角八分，可那一年每个工日值是二元八角。几个月之后，生第二胎的要交罚款，于是交给他们三百元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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