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二十三)
(二十三)回甘 纽约的冬天,迎来了第一场雪。雪落在地上,转瞬即化。但飘洒在空中时,因无风而逍遥,亿万精灵在宛如白昼的灯海车河间翩翩起舞,把红尘万丈的大都市幻化得瞬间晃若圣洁的天堂。 “苗苗,你说你是不是也像这雪花儿一样,是来自天上的精灵,或者是天使?”连伟栋单手搂着苗苏的肩膀,他们并肩站在街角。不由自主地,都伸手承接着悠悠飘落的雪花,满心地甜蜜喜悦。连伟栋忍不住抒情。 “嗬——你这甜言蜜语的家伙,怨不得呀,怨不得!”想起丁丁的感叹,苗苏也忍不住促狭地调侃起来。 “哼,怨不得什么?我是家伙,你是什么?”手上用力,搂紧了。 “哈哈,我是天使呀!”顺势挣脱他的怀抱,抱着臂昂头说。虽然觉得这样的亲密挺舒服的,但苗苏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自然。 你就是精灵,狐狸精灵——这么想着,连伟栋脸上掩不住地幸福笑意。 男人们为什么爱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比作狐狸,女人们更还要恶狠狠地加上个“精”字,品咂这其中的滋味:恐怕是故意将爱情低俗化,又泛着人间的烟火味。连伟栋以为他所要的不寂寞,就这样附丽于信仰的海阔天空,又可承载现实生活的日磨月销。岂不知,背后真正有一双翻云覆雨手,要把人带到极地,乃至口贴尘埃,或者才有指望。 出租车走的路线是先到连伟栋住的酒店的。苗苏虽然不熟,但也知道个大概,就说:“你先回去吧,省得来回地坐车。”连伟栋知道她并非假意客套,不说话,握紧了她的手:“你也下车,再去陪我一会儿。现在根本睡不着。” “嗯?”苗苏一时愣了,不知怎么回答他。连伟栋能感觉的到,她的手,乃至全身都有点僵硬。 “怎么啦?”只好小心地问,也放开她坚定抽出的手。 “我,不是不信任你,连。”苗苏转脸正对连伟栋,她望向他深邃的眼睛,他们近在咫尺,呼吸相闻,她深深吸了口气,声音轻缓坚定:“我是信不过我自己。” 未等连伟栋施展什么手段——缓兵之计?挑畔激将?即使连哄带骗也好——天地良心,连伟栋可发誓:他没想干什么,甚至他都没设计过一个吻。他只是舍不得跟她分开,实在实地想多跟她呆一会儿。前一天分开独自回酒店之后,连伟栋彻底失眠了,满心满脑都是他的苗苗。根本不是面对她时那样“没关系,我看看你们可不可能”的云淡风轻。虽然时差也是一方面,但连少太清楚自己的感觉了,怀疑、等待;思念、矛盾,近一年时间,常常把他煎熬得心力交瘁。这次来美国,潜意识里连伟栋清楚自己是来作最后一搏的。这么多年在感情上收放自如,理智自律一向是他的长项,现在这种偏离他明白极不足取,难以告人。海波以专业人士的角度劝他,感情上的事看来复杂,实际关键在于快刀一斩,斩不断的,藕断了还连着丝的其实还是爱,到底有没有爱。你只须去抱她一下,听听她的心率,一分钟达到一百二十就说明心动了。这就好办了,预后一定大有发展。 连伟栋当然听见他的苗苗心动的声音。问题是他更加确定他自己的心: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被这样汹涌澎湃的激情冲击着,被渴望与幻想缭绕着,连伟栋如同中了毒瘾般兴奋。直到凌晨才精疲力竭地睡着。 雪,在都市的七彩霓虹映衬下,把天空渲染得粉红莹润,也凭添了温馨暖意。连伟栋在三十九层酒店大厦房间的飘窗前,默然独立。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信不过自己。” “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那就先送我回去吧。” ——爱情中,谁握有完胜的法宝?有人说,谁先动心谁先死!谁爱得多谁就把杀罚权乖乖交了出去!真的如此吗?一个天生的商人,一个股子里绝对自负的自私男人,一向擅长周密计划、谋定后动。他的爱又到底有几分真纯几分欲求?从希望的高峰跌落失望的空谷,失落、无奈,酸涩杂陈;也回甘有甜味丝缕。想像她已经坐在图书馆的明亮灯光下赶写她明天要交的报告,反思毫无经验的她,怎么会有如此警觉,理由竟然精准而堂皇:信不过自己。 “什么叫信不过你自己?” “就是对于原则的问题,永远不要相信自己会持守得住。” 苗苏没有告诉连伟栋这是妈妈在她临出国时,对她的叮咛。方式仍是现身说法。相对于丈夫对她感情上十年如一日的忠诚,她并无愧疚,相反她感谢那么些年里经历的摇摆不定,软弱失败。只有经过了试探历炼,她才能在后来的艰难岁月里持守对丈夫的忠贞。 “只是有一件遗憾,”苗苏记得妈妈说这话时的庄重表情。 “我的初吻没有留给你爸爸,”苏韵眼里瞬间泪光浮现。“当你爸爸很郑重又很生涩地吻我的时候,我哭了。当你自以为是在爱着了的时候,你最容易失去基本的判断。而恋爱中的接吻必定起动情欲,甚至无法控制。不要相信自己会把持得住,尽量逃避被牵引的机会,这就是秘诀。” 苗苏当然不好意思追问细节,虽然很好奇妈妈和爸爸之间的罗曼史:一个三十四岁、满脸苍桑、有点早衰秃顶的男人,新婚之夜才第一次吻自己的新娘,竟然让依旧青春靓丽的女人愧对丈夫不是初吻,遗憾于情感上的一时失足。 苏韵的强大还在于及时:就在昨天,母女刚通过短短的电话,母亲婉转提醒女儿:不要自信,而要信靠。 十三岁受洗,十七岁进入普林斯顿学金融工程,又同时在毗邻的普林斯顿神学院修神学。二十二岁双硕士毕业,去非洲一年,回来重新申请在母校读博士,二十五岁进华尔街工作,成为十万精英中的一员。短短两年,苗宜就从一个普通的投行交易员跃升为基金经理。继而,担任运作上千亿资金的投行首执,两年来在几千家同业的竞争搏杀中稳据一方,其中所付出的代价难以想像。 苗宜去乍得那年,联和国难民署正陆续建立十多处苏丹战乱难民营。东非的各处难民营也有了比较系统的管理。苗宜执意去乍得而不听父亲的安排以教会差派名义去南非,多少带着点堵气,家里只有特立独行的弟弟Alex支持,不知什么原因,苗宜就是义无反顾了。一年志愿者的生涯,给了她强烈的震撼,也成为新的人生轨迹的起点。回来之后,苗宜就斗志昂扬、目标明确地开始进军华尔街,要加入那个推崇贪婪、叫嚣逐利的世界中心战场,成为一名战士。理由振振:人总要先活着,才能听福音信真神。两年前,她发起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用以支持南非、尼日利亚等地教会向中北非扩展宣教。并把她短短时间就赚取的上亿美元全部投入。在外人看来,苗宜无论在生活上信仰上都算成功,父亲只是无奈哀叹: “浪子在离家之前,心早已流浪在外。” 苗宜没有任何耽搁就回到自己公寓,边换衣服便打电话: “阿里,我要那个连伟栋的详细个人资料,从出生到现在的。” “好,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姐,为什么这么兴趣?” “各种原因。” “侧重哪方面?” “个人喜好、性情;为人素质、行事风格;越详细越好。” “好,放心吧,可能的话,历任女友、交往细节我都给你搜罗来。” “嗬嗬,我知道你的本事,姐虽然是利用你,但也不是无偿的,警告你啊,不许干违法的事。你自己的底线你自己负责。” “行了,比妈还啰嗦。我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敬虔的基督徒黑客了。” “不跟你贫了,弄好了发我邮箱里--你单给我整的那个。” 苗宜的公司是次贷危机之后才创立的,最大注资方也在风暴中受重创,几家联合银行的重组和融资都因后怕而变得小心翼翼。她的事业起步曾经异常困难。她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去高盛那样的大公司,培训实战经验,作战前热身。原因很简单,她的目的不同,她要找的不是一个高收入、富于挑战性的工作,甚至发财的愿望都不算强烈。她是要进行一个赌博。 浪子离家时,想必也是雄心壮志。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赌博,只是没有弄清跟谁赌而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