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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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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故事***

  连伟栋一行四人,是公司投资部的一次海外考察。像他们家这种以国营私有化体改为基础发展起来的企业,起步顺利,但一路壮大的同时,各种弊端也随之或潜伏或膨胀。最大的问题还是股权的分配隐患,一些元老级的董事会成员自持功绩与资格,常常在一些公司的重大决策上偏己私重短利,反成为整个集团的拖累,更大的问题还在于,他们拉帮成派,据连伟栋长期的明察暗访,有几个长期持平或连年亏损的子公司,实际上就是领导层腐败加决策失误造成的。牵一发动全身,还不能轻易问责制裁,何况,有的是与父亲同甘苦走过来的老臣子,惹不好,股市的震荡也就罢了,危及他们连家掌舵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

  居安思危,这是中国人引以为傲的入世之法。所以,这次的美国之行,经济效应是内在起动,爱情效应是外在推动。在双效应作用下,衍生出茶座一席谈这样的额外福利,让连少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途中回味无穷。

  是苗苏妈妈苏韵主动邀他的,就在苗家所住老街区后边的一个小茶楼。苗爸给女儿的东西打包装好交给连伟栋,客气谢过之后就匆匆走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隔着包间的屏风和珠帘,江南丝竹的悠扬曲调时缓时急地飘洒,两个人沉默品茶也不显尴尬。连伟栋把茶点盘向对面稍推:“苏阿姨,你忙了半下午,一定饿了吧?”

  “谢谢,你也吃点吧,这家的蟹黄酥还挺地道的。”

  “我不喜欢甜食,茶也不太懂得品。”

  “哦,”苏韵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凌角分明的五官,沉稳笃定的表情。目光坦然不躲闪。即使在这样一种有压力的关系之下,也丝毫不能消损他的气度和存在感

  “哈——”苏韵展颜轻笑,心里暗暗承认这样一个男人对自己女儿是致命的。“我们老苗恐怕累得不轻,跑了好几条小吃街呢。苗苗长这么大,他差不多都没给家里买过菜。”

  “那阿姨你很辛苦吧?”

  “不,我不觉得。虽然有时候嘴上抱怨。”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望向车水马龙的窗外。苏韵本不想给对方压力,自己也就乐得享受这闲暇时光。连伟栋发现苗苏还是跟她妈妈很相像的,特别是这种表情,这种神态,你会不知不觉受感染,只感到舒服、安适。想起苗苏,连伟栋嘴角不由地上扬,心底柔波荡漾——再有两天就可以见到她了。

  “小连呀,你跟苗苗是很长时间没联系吧?”

  “是啊,苏阿姨,她不理我了。”口吻带着点自嘲,却没有委曲

  “跟你相比,她还是个孩子。这是我当妈妈的偏心吧?!”

  “我知道,她太单纯,但她并不幼稚。”

  “两个多月前,通电话时,我问起你,她坚决地说你们早不联系了,说你家里恐怕已经有安排了。”

  “是的,我妈妈认识苗苗,也知道她在纽约读神学院,得好几年。”用词小心翼翼。

  “说实话,我的角度也不看好你们,我甚至都觉得不必跟她爸交换看法。她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考虑婚姻现在还早。你看,我们很另类吧?一般为人父母的,女儿都大学毕业了,婚姻就是头等大事呢。”

  “嘿嘿,阿姨你说话真是有趣!”技巧地冲

  “可是,我不知道神的意思如何。所以今天跟你谈话,我并不是想要阻拦。”

  “阿姨,苗苗跟你提到了她暑期的旅行了吗?”

  “提过,她们是先去了以色列,还去了法国。”

  “那她跟你提过她的同学,还有波尔多的酒庄了吗?”

  “那倒没有,哦,苗苗去了波尔多吗?那她可乐坏了。”

  “哦——”连伟栋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么说,夏天的时候,你们还保持联系呢?!”

  “是的,旅行回来她就给我发了邮件,不容置疑地对我最后通牒。”话是笑着说的:“可能法国葡萄酒就是威力强大吧?”掩饰得太过明显,反而欲盖弥彰。

  苏韵眼中了然,心下唏嘘

  “小连,跟你讲讲我和苗苗爸爸的旧事,你愿不愿听听?”

  “当然。”

  “我是上大学时认识他的。那个时候我刚信主不久,听他在台上讲道,那么年轻,却真的满有圣灵和恩赐。你知道初信,是很容易被人迷惑的,何况他那么好,堪称完美。后来了解一些具体情况,他们家是世代基督徒家庭,他大哥作传道人受了很大逼 -/迫,已经通过多方面援助出国了,他是接替他大哥,一边工作,一边传道。他是初中毕业直升的中专,已经工作两年了,只比我大两岁。供养家庭,还大哥的欠债;他生活极其清贫,我记得一连四个礼拜,我去听他讲道,都是见他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鞋;就是差不多这个季节,一双刷得发白已经看不出原来蓝色的球鞋。后来听他说起来,他只有这一套比较没有破损。我总是坐第一排,总是爱盯着他的脚看,他担心我发现了他鞋底断裂的秘密,所以对我印象深刻。”

  低头喝了一口茶,苏韵脸上显现红晕,那是因回忆而激起的幸福感怀。连伟栋注意到对面的女人虽然已经五十多了,素净无脂粉的脸上皱纹细而匀,但仍然皮肤紧致白皙,相对于差不多同龄的苗苏爸爸,显得年轻的多。连伟栋羞愧地想到苗苗到了这么大年龄的时候也会这么风韵而养眼吧?而自己整整比她大了七岁,该显得比她老多少呢?

  “我们家是收藏世家,金石、字画,古玩;虽然文g e期间也受了大量损失,爷爷为保命,主动捐献了一大批,历次运动中也都战战兢兢地躲过去了。低调、隐忍,淡泊、简藏这就是我们苏家的立世祖训,到了我哥这儿,占千亩,置豪宅;早已背离真正的大家风范了。更别说他这几年搞房地产开发,雄据一域,暴发得把他身后的世家之气尽都掩盖了。”。

  “是苏逸?他的公司上市没几年,去年越居本省纳税之首吧?”

  “是我哥哥,但我们基本没有来往。呵呵,你看跟钱一扯上,八卦得就格外上隐。”

  “苗苗从来没提起过她有这样一位富豪舅舅,她可一点儿都不八卦呀。”连伟栋也跟着适当地调侃。

  “是呀,提他干什么,跑题了哈!还是讲我和老苗吧。你可以想像下,我本来因为信主,已经让父母兄长大不理解而痛心疾首了。如若再找一个家境贫寒只有一件衣服的穷信主的,那会怎么样?我大学学得是艺术装潢与设计,父亲想让我继承衣钵,大哥想让我给他掌管广告公司,我呢,信了主就觉得干什么都没有传道宣教伟大。后来又想,我没有做传道人的资格,那么,作传道人的太太也不错。其实我那么多年都没有搞清我是羡慕他作传道人还是羡慕作他太太。”

  苏韵的语气始终是轻松闲适的,带着点些微的自嘲。真是不给人一点压力感。连伟栋思绪悠然婉转:我现在倒是很羡慕作您的女婿呢!

  “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敢,大概还是家世钱财这些东西所浸淫出来的吧!不过信心和灵命的长进,这也是有目共睹的,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公开化,圈子相对狭小,与他学识相当的女孩儿确实不多,我就格外突出。最突出的不过就是我对他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倾慕了。反正时间一长,大家觉得理所当然我们是一对儿了。基督徒们真是超现实的,虽然也有长辈担心我家世条件太好,恐怕有阻力,但大家真以为神家的原则更大,而且,在神没有难成的事。后来,水到渠成了,我们约好了,我先跟家里人说,先见女方家长是礼貌。我就跟父母郑重说:我和一个弟兄相爱了,打算第二年大学毕业就结婚。弟兄说要先来见我的父母,然后我们再去见他的父母。”。

  说到这儿,苏韵停下来,喝了口茶,再一次望向外面的俗世繁华,似乎在努力回忆。连伟栋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看得出对面这个心思缜密的女人是在斟酌词句。

  “虽然有所预料,但阻力仍大得让年轻的我们难以招架。最让我难以接受的不是我妈妈愤怒之下直接去找他,羞辱他,而是他竟然毫不犹豫跟我妈妈保证从此分手,断绝往来。理由只有一句话:不能违背父母,基督徒更不能。从此以后,我们十年未见面,十年之间,一面也未见。”

  “怎么会?”连伟栋真是惊讶了。

  “是呀,真是绝了。我在他离开之前得知消息去找他,他都不肯跟我见一面。告个别而已。哼!”说到这儿,苏韵笑着皱了下眉头。但语气始终是淡淡的,并无一丝的幽怨在里面。

  “他后来去了香港,进修,打工,当然也没有停止教会的服事工作。等到他过了六、七年才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处了多少个男朋友了。开始我忘不了他,任随自己沉迷在痛苦难过中两年;而后我就恨他了,下决心忘记他再找。我也经历了信仰上的软弱失败,不服教会的规劝,差点找了不信的结婚。可是,最后都阴差阳错地没成功。大家告诉我一直在为我祷告保守我不失脚,我也是半信半疑。”。

  “我们团契有专门的祷告小组,为我们青年的婚姻祷告。”连伟栋忍不住插言。

  “当然。现在我们也是。”苏韵了解地笑了,点着头回应连伟栋。反倒让他自觉浅薄了。

  “那时候,我几乎都动了离弃信仰之念。对一切都有些心灰意冷了。”苏韵继续,仍是淡淡地,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这几乎是所有基督徒的路,经历过后才知都是恩典。就这样,颓丧地行尸走肉地活着,我竟然还信主,还坚持聚会。后来我终于听说他回来了,在我们刚成立的教会学校里任校长,专职事奉。他当然很忙,我想除非我去找他,我们就没有机会接触。再后来就有他的同工来找到我,跟我说,你为什么都这么大了还不结婚?你也在等他吗?我就苦笑说,我一直在找,可是找不到怎么办?难道他没有找,竟然是在等我吗?他的同工说是呀,他一定要等到你结婚了再考虑找个合适的姊妹,这些年他从没谈过恋爱。”。

  “哦——”连伟栋听得入戏,发出惊叹。

  “我本来,经过那么长时间连恨都淡了,听见这个只令我感到无语。好呀,我心里说,咱们就耗着吧,我都快三十岁了,本来就越来越难找了的。当然,故事总是有结局的了,我三十二岁那年春天,终于忍不住受了他的同工邀请跨过整个城市去听他讲道,没有勇气去坐在第一排他脚下,远远地看见他一脸沧桑得让我都有点认不出了。会后,他的同工来拉住我不让我溜走,他挤过来对我说:我们整整十年没见了,你还好吗?然后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流泪了。”

  “哦——真是恐怖!”连伟栋在心里发这样一个无厘头的惊叹,不但是因为情节,还因为苏韵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云淡风轻

  “他还是很穷,衣服虽然有几套了,样式都很老旧。但我妈妈只好说,都快老在家里了。你愿意跟他吃苦随你去吧,别把他领回来给我们添堵就行了。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是真的,到了婚姻里面,我们已经被岁月磨损得没有多少激情了,只是清楚这是神的意思,有教会的印证,父母的祝福。就过日子呗。你相信吗?为生活劳累而心烦争吵时,我甚至怨毒他的死心眼,为什么偏等我先结婚?他那么出类拔萃在教会里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偏是我这样的大小姐,不知道我吃不了苦呀?哈哈——”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你看,故事虽然浪漫,生活就太不浪漫了。不过我想,只要不离神的手,等待也好,吃苦也好,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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