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离别
当她看见他站在候机厅大门前台阶上,起步迎向她走来时,忽然有一种莫名感触充盈心间:哦,生活多么美丽。
他是那么挺拔修长,随意的休闲西装上衣,宽松贵雅的皮大衣披在肩膀,他这样的高大身材不要说在南方,就是在北方,也会在公共场所引人注目。他就那样自信满满地向她走来,一边自然轻松地将两手伸进大衣袖子里,肩膀一抖把大衣摆正,还没有到跟前就做势伸手,所以苗苏和妈妈不约而同地就把手上的箱包都转手于他了。好像他们是多年熟络的关系一样。
“阿姨你好!”连伟栋同时低头礼貌地向长辈打招呼。
“小连是吧?上次来家里招待不周怠慢了,有机会再到家里来做客吧!”
连伟栋才发现苗苏妈妈不凡,上次在饭桌上自己心事太重太矛盾,忽视了其它人。苗苏总体上不像妈妈,应该说没有妈妈长得漂亮,个子也比妈妈矮。但眼睛却很像,正如此时,直视着连伟栋的眼神温暖平和,还有一望见底的通透了然。
“苗苗啊——来。”母女在滚梯旁宽敞的大厅里拥抱,轻拍着女儿的背,轻声地在耳边低语:“虽然第一次走这么远,妈妈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现在你们搞这个千里来相送的桥段,妈妈这个配角只好提前退场了。唉,女儿长大了呢,我应该高兴。妈妈祝福你!”
“妈妈——”苗苏轻声扭捏着跟妈妈撒着娇。亲了亲女儿红透的面颊,转身走了。
目送。
“你妈妈可真是潇洒。”
“不知道吧。真正的大家闺秀呢!”
人的记忆是奇妙的事。很重要的东西怕忘的事,常常会忘。但一些的时候,一些的场景下,无关紧要的一些话,一些动作,甚至一个眼神,不必刻意去记忆,都不会忘记,甚至铭刻一生。就像此刻,连伟栋拖着她的小行李箱,挎着她的背包,近在咫尺地和她站在一起,低了头就能闻见她的发香;也好像能从她复杂的面部表情上看出她的百感交集。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是对她这么地感兴趣,想了解她,想看透她,想把她揉进胸怀,再不分离。
“我以为你真的,昨天就来了呢!”苗苏望向他的眼神是见底的清澈啊。
“那你不应该失望一下吗?至少表现个小失望。”
“唔!其实……”
“我知道!”他果断打断她。“我倒是真想早来,至少可以跟你多呆一天,我还想直接送你去纽约,那样可以多呆好几天。”
“呃?!”看看!说说都把她惊到了。
“想想而已。你也别失望了——看来,嘿嘿,是主不让吧。”
“哦——”低了头,几不可闻地轻舒了一口气。
经济舱的休息室人多,有点吵杂;但更有气氛地把各个角落的离愁别绪烘托出来。手握咖啡,默默相对,喧嚷也好,沉寂也好,其实都不在于外面的环境,只在于里面的心情。
连伟栋微微欠身,长长的手臂伸过来,把沉思飘逸在咖啡杯边上的一缕发丝拈起来顺掖在女孩子耳后,然后又用小指轻轻抹去她愕然抬起的唇角上一点奶沫。一气呵成,动作自然流畅。
“苗苗,我爱你。”稳稳地,坚定地。
苗苏先是因连伟栋的暧昧小动作而脸红如霞,后因连伟栋的直接告白而——由红转白的脸,微张的嘴——定格!连伟栋无奈地在心里轻笑,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句网语——被雷了!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这个时候,搁在以往按剧情就应该吻上去,印证自己的告白;现在不可以了,地上的观众还无所谓,关键是天上的。
“我,我,本来——”苗苏听见自己声音像从另外的时空传来的一样,不真切,一张嘴反倒更惶惑了。
“我知道!”久经沙场,就是这时候显示出来的。“我知道你本来是要推翻我们的约定的。你本来是要我来做个诀别的。”
——我知道你答应的时候只是动了点心,后来却因为动了情,才会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反而要彻底推开我。怎么会动了感情?是因为我坦露了那荒唐不堪的过往吗?上帝,这是怎样的一种善良?
“你怎么知道?”还没有从被雷的状态恢复。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苗苗,你想着别耽误了我,不让我等你。我的心会听吗?”
“可,可是,可是我——”苗苗不是没有接到过告白,只是告白的创意者,那得看是谁,那得看多强大。抬眼望向他,他的棱角分明、坚毅凌厉的脸上,那幽黑深沉的眸,仿佛张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把她吸进去。刹那间,一股灼热而猛烈的激流从她“咚咚”狂跳的心口涌出,席卷全身,让她瞬间感觉溺水似的窒息,下意识地,双手抚胸,干干地咳,泪盈满眶。
观察她一系列的反应,镇静地伸手拉下她左手,按在桌上覆盖,轻轻拍抚着:“苗苗,苗苗。”
“嗯?”透过迷蒙的泪光看他,有点小尴尬,受点小安慰。
“没关系,我说过没关系。你要走的路是主安排的,我有什么办法?你看我都,怕给你压力,我今天只是来送送你。不必承诺什么,也不用管明天如何。主不都说只过今天吗?”
“曲解圣经。”
“不要为明天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我理解就是过好今天就行了,怎么曲解了?”
“唔——道理上倒是。”
“看吧!我也很有长进呢,那咱们以后还一起灵修吧!在网上。你不总是早起灵修吗?我配合你的话正好是晚上的时间,那我可要轻松多了。你呀,都不知道以前早上那个点起来,可把我辛苦的。”
“哈,我就知道你都是勉强应付我的。”苗苏终于展颜笑了。
“我不就是求着你勉强我吗?”
“哎——问你个问题吧?”苗苏歪着头,顺便把自己的手从连伟栋的手下面抽出来,捧起杯子喝一小口。其实苗苏很有点小狡猾,而且思维也很跳跃,常会让连少有无力感。
“你说,像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都有所谓的深度寂寞?”
“我们这样的人?”
“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到大一帆风顺。为一顿好饭,一件好衣服汗流满面的辛苦你们体会不到,为得到一条项链,一块手表的快乐你们不以为然。圈子外的人看你们仰而视之也敬而远之,所谓高处不胜寒,你们的快乐从来不是简单的,你们根本失去了简单的快乐。”
“噢,不知道你这么大师。”
“我说的不对?”
“倒也有那么一面。你的研究兴趣还在我身上吧?”
“嗯,我想是的,我对你挺好奇的。”
——那就对了,听说一个理论:男人因好奇而爱,女人因爱而好奇。不过,你也真单纯直白呀。好吧,这正是我想谈的,你非要从理论上接受我的嘛。
“我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知道吧?狐朋狗友,知己或者酒肉,男人必不可少的——像我这样的人。”
“我理解的。”
“深层寂寞,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相同吧。比如说海波,医大附属二院最年轻的主刀,是和我比较谈得来的朋友。他第一怪在老爱拽些文学呀,哲学呀什么的。我看的书好些都是他推荐的。比如《手札情缘》,你看过吗?就是拍成电影《恋恋笔记本》的那个。”
“知道。我是先看的电影,后去看的书。阿尔兹海默氏症,我觉得老年痴呆症都被艺术神秘化了。我还看过一个韩国电影《我脑中的橡皮擦》呢!”
“除了经商,其它的我肯定都比不过你。”看向女孩子灵气的眸子,他有种得宝如斯的满足。
“从中学到大学,我没有朋友,不谈恋爱,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了,也没什么可夸的,仅仅是些知识,你知道真正有意义的是智慧,而智慧只在神那里。不过,那是本描写纯爱的书,你以前就看?哦,我没别的意思,我爱听你说这个。”
“时刻相伴,永远分离——我记得作者用白昼和黑夜作比喻来升华男主和已经不认得他了的妻子之间的爱情。”连伟栋此时的表情又有点晦暗不明,顺着他的目光,苗苏也望向窗外远处旷阔的停机坪,在冬日阳光的普照下却灰白一片。过了好一会儿,转回头又注目眼前的人儿,她也正在恍惚间与他同享这种默契。他解嘲地一笑:“跑题了。”
“医生一般都有挺浪漫的一面吗?”
“海波不是浪漫,而是出格,他更怪是在娶了一个离婚的无依无靠没固定工作的女人,给一个八岁的女孩儿当后爸,那个小孩子还叛逆的吓人。你不知道,他们家可不是一般背景,父母两面都是军政高干,讲门当户对的话,至少要富甲一方才行。”
“哦,生活本身就是更戏剧。”
“我曾问过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说,为了不寂寞。你看,你好奇的也是这个。他不说是因为爱,我了解他,爱情也是真的,他说过一个经历了失败的婚姻,一无所有又拖着油瓶,还能保持乐观积极没有失去天真善良的女人是火炼过了的金子。那个女人是个网络写手,我见过她几次都是熊猫眼,根本看不出她天真在哪儿。海波总是哄她说她总有一天写出中国的《哈利波特》。”
“还真挺有意思的。”
“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你的朋友都这么另类?”
“也不是,大部分都跟我一样,年近三十了还不想成家。”
“好色?好酒?花天酒地?”
“差不多。”
“那其实都和那个海波一样,是寂寞。只不过很少有人有那个勇气。”
“苗苗,我现在知道了,我是真幸运。”
“那当然,我早说过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信了主,那就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人。”
“我还爱上你,苗苗,你相信吗?即使我们永远没有可能在一起,或者有一天你不认得我了,我也会因为爱上你而幸福。就像那本书里写的:你是我的梦想。梦想不仅是为了实现,有梦想本身就是幸福。”
“连——伟栋、先生!”苗苏的脸又红得像煮熟的大虾,吞吐的称呼,却有机灵调侃之味。“你干嘛这么煸情呀,我觉得担当不起。”
“那你说我这‘寂寞’够深度吧?”
“够强大。”
“那你还躲得过去吗?”
“嗯,够呛。”苗苏终于低了头。
连伟栋站起身来,一伸手摸上她的头,揉了揉她头发,又把她的碎发顺到耳后——怨不得那些狗血韩剧都这么演,原来这样的动作看似平常,却最显温柔。苗苏仰了头,迎向他的目光,一脸享受地承接他的无限怜惜和宠溺。
拉起她的手,送她上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