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的眼睛
西北, 延绵起伏的大山,因干旱少雨,缺乏植被而显得光秃贫瘠。 天,总是很蓝,白云舒卷,聚而又散。黄河水系的上游,一条重要的支流名叫洮河,发源于青海省河南蒙古族自治县西倾山,一路千回百转,绕过几座山,一路来到这依山傍水的河湾。 黄土高坡下,大山怀抱中,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如山顶的云朵无声无息的走过。农历六月的一个傍晚,家家户户烟筒中飘起了袅袅炊烟,地里干活的人们也满身尘土一脸汗渍的回家了.牧归的牛羊进村了;庄子上飘着饭香的味道柴火的味道和牲畜刚刚走过时留下的粪便的味道。风,越过山岭从远方吹来,卷起一阵尘土,隐隐约约中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母亲说,我生下来是趴着的,我是趴着来到这个世界的。 每当想起我赤条条趴着来到这个世界,如此虔诚,笑与泪就一并绽开。 哦,我的主.原来我在母腹中你就认识我,我一出胎你就呼召我. 父亲是个铁匠。大门外有一间烟熏得又黑又破的铁匠房,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金属的捶击声清脆而绵长,掠过村庄低矮的房屋,掠过玉米大豆的上空颤悠悠的飘向远方。 记忆中,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常坐在炕上做针线活。我排行最小,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父亲最爱喊我‘尕的个’。尕的个,翻译出来就是孩子中最小的一个。 那时,庄稼人的生活很艰难,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盼望有个好年成,可太阳总是毒辣辣的在头顶晒着,哪一朵云彩会下雨呢?干旱是这儿的第一大自然灾害,冰雹是第二大自然灾害。每到日子难过时,庄子上就会有人家将女孩送给大山后面的人做媳妇,换回一些吃的养家糊口。那是一个罕见的荒年,有天灾也有人祸,方圆饿死了不少人。晚上,父亲和母亲商量,要把我送给马哈山上没有孩子的一家人;马哈山是这儿最高也最穷苦的大山,因海拔高天气冷玉米大豆都不熟的地方;父亲说:那家有满满一窖洋芋呢。 父亲把我放在背篓里说:“走,我的尕的个跟着我吃大洋芋去。”就背着背篓里的我往大门外走去。这时,低声哭泣的母亲突然反悔了,疯了似的从家中追出来,拉住了父亲,说:我的娃我不给人了。。。。。。父亲站住了,说这些妇道人家,说得好好的,答应过人家了,难道要眼看着全家饿死吗?母亲大哭,就给父亲跪下了:“饿死就让我们娘们一起死吧。。。。。。。” 母亲的哭声,惊动了隔壁的大娘,急急忙忙从家中跑出来,也拉住了父亲劝说:年成一年,话把一世,你看庄子上把女儿给山里的,那一家不落抱怨。眼看着青稞灌浆了,小麦抽穗了,再忍耐忍耐吧,再熬上半个月吧,老天爷长着眼睛呢,老天爷给这娘们给活路呢。”父亲的眼泪流下来了。 大哥想把我从背篓中抱出来,我双手紧紧抓着背篓边坠着不下来,说:我要吃大洋芋去,我要吃大洋芋去。大哥给我脸上恨恨的一巴掌,我哇一声哭了,才被抱下来。那时,我还不到两岁。 这段故事我并不记得,只是后来长大一些了,从大人们的说话中知道的。那时大约有四五岁了吧,记得大人们在麦场上晒麦子,捡出一颗颗蚕豆,装在我的小口袋里。大娘看我黏着母亲的样子,就开玩笑,说;这不是马哈山的娃娃吗?啥时候回来的?又给母亲挤眼睛,说过两天就送到马哈山去是吧?送给她马哈山的妈妈去是吧?我就大哭,气得把口袋中的蚕豆扔的满地。妈妈就给我察眼泪,抱着哄我,说大娘是心疼你逗你玩的。那么困难的时候我都舍不得我的娃,现在哪舍得呢。妈妈也就抹着眼泪说,快别说那事了,说我的父亲每想起那件事就后悔,所以就在几个孩子中最心疼娇惯我了。 大娘就和母亲一起叹息;说那时多玄啊,差一点就给了人,如果送去了会是怎样呢?唉,老天爷长着眼睛呢,这娃命大啊。 这话说来也玄,也许无人相信。老天爷的眼睛我是从小就知道的。 乡下的孩子少管束,由马行缰的到处跑着玩,每当在空旷处一个人玩耍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就能感觉得到天上有一双很慈爱很慈爱的眼睛在注视着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坐在自家大门口的土中一个人玩泥巴,玩得很投入,忽然感觉一双眼睛笑咪咪的从天上望着我,后背也热乎乎的,就放下手中的泥巴,转过头看着天上,只见天色很蓝很蓝,几朵白云飘着,就看了很久很久。 虽看不见那双眼睛,心中却明明知道的。 (责任编辑:admin) |